【网友甲】
我想和您讨论一下有关“人是否应依附于某种宗教”的问题。
您之前曾经说：“如果自己本没想受戒，只是不认可佛教戒律的意义、可行性而认为应该扬弃或修改，那可再多了解佛教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和佛教戒律内容，可能认识会不一样。”经过一段时间的了解，我发现不止是我一个人，世界范围内还有很多人，尤其是我们千禧一代，对宗教有和上一代截然不同的看法，而您，作为上一代中典型的宗教行业从业人士，正是我基于此问题交流的理想对象。我刚发了一篇公众号文章《我们是否应依附于某种宗教》（https://mp.weixin.qq.com/s/Apk1kq6v2dlHLV6qxUTTWw），里面总结了几位学者对于依附某种具体宗教的看法。其中，我觉得A学者的言论最有讨论价值。
首先，A学者说：“在以宗教教条为基础的世界观里，充斥着内疚、羞愧和恐惧。虽然目前大部分追求灵性的人会依附于某一种宗教，但是选择‘追求灵性但不追求宗教’的人正逐年递增，尤其是千禧一代。”所以，我个人认为，不依附于某一种宗教，而是仅仅去追求灵性，可以达到信奉某种宗教的效果，甚至还可以避开宗教的“刺”，而直接享受到芳香（“宗教如玫瑰，花香四溢、美丽芬芳，但也要小心它的刺”）。如果是这样，何乐而不为呢？对于这条路径，您怎么看？您觉得可行吗？F学者也有相似的观点，只不过他把灵性替换成了内心的声音。他说：“有些人可能说不清自己是信佛还是信道，他只是追随自己内心的声音，或者说做事凭良心、凭善良。但是其实这就是信仰。”
其次，A学者对宗教的教条进行了抨击，他说：“但是现在，全世界的宗教智慧和灵性传统触手可得，固守某一种宗教或许已经过时。而且我相信，对宗教教条的唯命是从，反而阻碍了人类的灵性进化。”如果您认为固守某一种宗教并没有过时，那么您怎么看待“对宗教教条的唯命是从，反而阻碍了人类的灵性进化”这一观点？A学者的排比句我觉得振聋发聩：“不在斋月时进行斋戒的穆斯林，可以是好的穆斯林吗？不相信原罪的基督教徒，可以是好的基督教徒吗？吃牛肉的印度教徒，可以是好的印度教徒吗？宗教像是老旧的机器，亟须更新。”我觉得可以再加上一句：不遵守戒律的佛教徒，可以是好的佛教徒吗？我觉得这个答案是肯定的。而且您也说过“不受戒也可念佛、修禅、奉行十善等而现世安稳、后世增上，基本的五戒也可部分受持、短期受持”，所以我觉得您也是赞同“不遵守戒律的佛教徒可以是好的佛教徒”这个观点的。是这样的么？不过从您的行为来看，感觉您又似乎并不认可这个观点。
最后，A学者给出了一条路径：一个更好的方式不是依附于某一种宗教，而是在全世界各种宗教信仰和灵性实践之中，挑选最合适的。他的理由就是：“我从我所接触到的每一种宗教信仰和灵性书籍里汲取精华，从而构建我自己的信仰体系。我们不会每天固定只吃一种东西，那为什么我们只能依附于一种宗教？”我觉得吃东西这个比喻很恰当呢。您对这种不信某一种宗教，而是取各家之长、形成自己独特的体系和信仰的做法怎么看待？
A学者以“灵性不应从宗教观念里发展而来，应从你的内心里发出”收束。我个人觉得，如果像佛教对戒律的规定，哪怕只是基础的五戒，是否也可能让人们陷入教条主义，从而妨碍人们的灵性从内心里发出，进而成为人们构建精神世界的障碍？（举例就不举五戒了，就拿一个佛教的小规矩举例。比如在生活中，我去到旅游景点，总有说不让对着佛像拍照的，我真的不明白，怎么对着人拍照就行，就不是不尊重，对着佛像拍照就是不尊重佛像，以及凭什么这个行为要遭到必遭厄运的诅咒，我又没有伤害任何人。感觉那些人的固守教条就阻碍了自己和别人的灵性发展。）
【贤佳】
“不依附于某种宗教”，这无妨。不“依附”任何宗教的人很多，都应尊重、善待。但以此自高自扬，要求于人，可能自成教条吧？
“不遵守戒律的佛教徒，可以是好的佛教徒吗”，这含糊概念了。可以说“不受戒（但不作恶）的佛教徒可以是好的佛教徒”，不宜说“不遵守戒律的佛教徒可以是好的佛教徒”。另外，“好”的标准可以大有不同，“不遵守”的戒条有大小轻重。
“总有说不让对着佛像拍照的……这个行为要遭到必遭厄运的诅咒”，这是陋规滥说，不必在意。现代佛教界很多陈规陋见可以扬弃。另外，佛教戒律的适应性、灵活性很强，不知者固执于不持戒或死持戒，自障灵性。
可参看：
《论寺院住持升座仪式》
《论灵活持戒之二》
【网友甲】
我没有因为自己在不依附于任何宗教的情况下独立追求精神发展就自高自扬。而且要真是自高自扬的话，那也是应该的，也是有底气的。因为一位学者的这句话可以作为背书：“我从我所接触到的每一种宗教信仰和灵性书籍里汲取精华，从而构建我自己的信仰体系。我们不会每天固定只吃一种东西，那为什么我们只能依附于一种宗教？”如果我每天吃的东西很丰富，有一个人一天只吃一种食材，无论是从饮食的均衡、营养的摄入还是从其他角度看，那我就是比他更好呀！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不是么？
而且“文化从创造起来的那一天起，就是要用来教化他者的。有没有不需要传播的文化？如果某人创造某个文化是为了精神上的需求，那你就不必跟别人说。你已经在精神上体验到了，也就满足了，何必费什么口舌去跟别人说呢？就拿传教来说，世界上几乎所有的宗教都在传教，那都是因为宗教深处包裹着他们的利益。如果一个宗教不带有利益诉求，那就不需要传教了”，所以其实所有的宗教可能都是“天下乌鸦一般黑”，之所以要传播，是为了在传播中实现功利目的。如此看来，有些佛教徒对于佛陀证悟后本可以马上进入涅槃，却最终不舍众生，又弘法四十五年特别感动，觉得这一切都是为了众生，感激涕零的，但要是上述推倒没错的话，其实“之所以要传播，还是为了在传播中实现功利目的”。不知道您对这个观点怎么看？
【贤佳】
“那也是应该的，也是有底气的”，这不是自高自扬吗？您引用的“背书”不是教条吗？
“如果我每天吃的东西很丰富，有一个人一天只吃一种食材，无论是从饮食的均衡、营养的摄入还是从其他角度看，那我就是比他更好呀！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这是比喻，怎么证明适用于宗教？另外，蛆虫吃各种屎，狗也吃各种屎，藏密信徒有时也吃屎，如果有人除了您吃的平常人食，还吃各种屎，是否营养更均衡、丰富？是否“是应该的”？
“之所以要传播，还是为了在传播中实现功利目的”，B学者传播其观念是为了实现什么功利？您传播您的观念是为实现什么功利？您怎么定义功利？所有功利都是鄙劣的吗？
【网友甲】
您问“吃各种食材是比喻，怎么证明适用于宗教”，我觉得可以理解成每一种宗教都是一个逻辑闭环，可以自洽，但是如果一个人长时间只依附于一种宗教，可能他接触到的东西都是反复印证了他已经相信的那一套，不利于质疑精神和求索精神的养成。就像信息茧房一样，人们往往更愿意点击、阅读和分享与自己观点一致的信息，这种选择性接触进一步加强了信息的同质化，然后人们在一次次地自证自己有道理中其实形成了一种偏颇的三观而不自知。又像孤岛效应——“科技发展也可能导致信息孤岛效应，人们可能因为依赖网络和数字设备而形成信息孤岛，缺乏多元化的观点和交流。”所以我拿吃食物比喻，就像人们会对某种宗教表现出偏好一样，人们也会对某种食物产生偏爱，但是如果我们只吃一种食物或一个色系的食物，那么就会营养不良。同样，如果我们只依附于一种宗教，时间长了精神上也会营养不良。通过进一步阐释，您此时明白我的意思了吗？您认同吗？
另外，您问我食物的比喻为什么能适用于宗教，我还想问您：吃屎的比喻为什么能适用于宗教？我之前说的是从每一种宗教信仰和灵性书籍里汲取精华，既然是精华，就不可能是屎。诚然，每一种宗教里都有精华，也有屎，也有不少人认为自己吃的是精华而其实吃的是屎，但这些都是涉及到别的问题了，不必在这次讨论中展开。所以您这边不要替换精华和屎的概念。这个吃屎的比喻我觉得不恰当。
最后，我觉得功利的范围很广，不仅是想要钱和想要权就是功利。通过教化他者而捍卫自己的生存空间，希望自己或自己的教派能名留青史，这些也都可以是功利。如果纯粹是为了自己精神上的需求，就不必跟别人说。只要跟自己以外的一个人说了，只要涉及到去传播一种信仰，其实就是功利。因为真正的信仰是个人的精神生活，它完全是自足的，完全不需要说，一说反倒变形。这点您同意吗？您问所有功利都是鄙劣的吗？回答当然是“不是”呀。我也没说所有的功利都是鄙劣的呀。但是总的来说，不功利总是比功利要好。
（P.S. 我没法不找“背书”。如果我引用“背书”是教条，那世界上所有的事物都是教条。因为我们的思想，除了直接借用别人的思想以外，就是在别人和环境的影响下形成自己的思想，没有本来的、天生的属于自己的思想。小婴儿日后表达思想的母语还是母亲或周围人教会的。真的完全没有“背书”的话，那就是我给您发一个空白的邮件，然后您也给我发一个空白的邮件，因为没有一个思想是一个人出生时就本有的，都是靠后天找“背书”得来的。）
【贤佳】
“每一种宗教都是一个逻辑闭环，可以自洽”，您的观点不是逻辑闭环、不可以自洽吗？
“反复印证了他已经相信的那一套，不利于质疑精神和求索精神的养成”，您不相信自己的这一套吗？不是反复印证吗？您质疑自己的这一套吗？
“这个吃屎的比喻我觉得不恰当”，而您说“有一个人一天只吃一种食材”“只吃一种食物或一个色系的食物”，这种对宗教的比喻凭什么就是恰当的呢？为什么不将各个宗教比喻为各个营养专家作的营养套餐呢？为什么不考虑食物搭配禁忌乃至引病损命呢？
“B学者传播其观念是为了实现什么功利？您传播您的观念是为实现什么功利？”这问题您没有回答。
您可省思自己的这一套是否是教条。如果认为宗教徒引宗教内容“背书”就是教条，您引随顺您的观念的“背书”就不是教条，岂非“双标”？
含糊概念、“双标”强说，多成语言陷阱，自惑惑人，宜应谨思。
虽然我质疑、批评您的一些说法，但主要是从概念、逻辑上说的，就义理上，我很敬重不“依附”任何宗教而尊重所有传统宗教并具有道德灵性的人。
【网友甲】
您质问我和B学者有什么功利目的，并质疑“其实所有的宗教可能都是‘天下乌鸦一般黑’，之所以要传播，是为了在传播中实现功利目的”这句话，我还是认为宗教大力传教，就是为了在传播中实现功利目的。因为即使在传播过程中不让信徒掏钱，还免费给信徒发鸡蛋什么的，同时还要花着举办活动租用场地、水费、电费等费用，这些钱也不是白花的。不向信徒要钱，看似不功利，实则是为了更大的功利：那就是把这个人发展成“铁忠粉”信徒，让他去做忠实的信受者和免费的推销员，最终实现本宗教的壮大与发展。目的是为了实现本宗教的壮大与发展，这难道不是一种功利吗？同样，B学者和我也可以是功利的，我们写文章就是为了让大家看到宗教的真相，这就是我们功利性的目的，所以如果您说我们也是功利的，那您说的没错。
我认为根本症结在大力传教这块儿，不是批评宗教不好。我不是说宗教不应该大力传教，而是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凡是大力传教的宗教都值得警惕。应该普及一个观念到他们头脑当中，那就是宗教大力传教是为了实现其功利诉求而不是为了信众个人的福祉。您为什么说我这是自惑惑人呢？我这是为普通人做一个贴心的提示并启发他们思考呀！
【贤佳】
您的提示很好！“我们写文章就是为了让大家看到宗教的真相，这就是我们功利性的目的”，这种功利目的是可贵的、值得赞扬的。正如可能有些宗教教主、信徒宣扬宗教观念乃至发展壮大其宗教，是为了让大家了解宇宙人生的真相、过上智慧道德的生活，也是可贵的、值得赞扬的，只是现今物欲横流、伪滥盛行的时代，这样的宗教徒很少。即使有此良善目的，也多可能杂带名利或渐渐变质，不宜轻信轻从，多方提示、警诫是有益的。但宜将人、法适当分开，并宜鉴别败类、相似法，以开放的心胸了解宗教义理，不必一概因人废言。“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这是有益于增长智慧灵性的良好教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