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儒佛并弘之五(20240513)
【网友乙】在《论太虚大师对藏密的看待之二》中,您说:“中国汉地从晚唐以来,佛教界戒行弛废、义学隐晦,宋明理学兴起,曲意辟佛,否定轮回业果,误解‘格物’,损坏诚意,儒家文化、佛教文化与社会道德相牵腐败。”(https://uncn.top/9575.html)
您在3月20日发给我的邮件中也说:“宋代以来,理学兴起,曲意辟佛,自失诚正。”那么,您一方面想要佛儒并弘,但另一方面您又批判儒教有各种问题,这难道不是矛盾的吗?而且,本身您也说了,宋明理学是在辟佛,所以从逻辑上看,您怎么能又信佛又信奉儒教呢?就像一个人不可能同时认同A观点和反A的观点,否则就逻辑无法自洽,有精神分裂的风险。
包括在《论佛儒并弘之四》中也有一个观点是说超凡入圣的人才有能力去把其他外道宗教的典籍转化成为佛教的内道法,如果做不到,就不能佛儒并弘,因为这两个是互相攻击、互相矛盾的。(https://uncn.top/9649.html)我认为可能这件事一般水平和能力的人还真的是做不来,必须是您口中的“圣僧”才行。用非宗教的话语表达就是,比如马克思主义哲学是马克思与恩格斯将黑格尔辩证法和费尔巴哈唯物主义结合在一起的产物,所以一个人至少得够马克思的水平才能做成这件事。
“陆王心学”是“宋明理学”的重要分支,与“程朱理学”并立,共同构成了宋明理学的高峰。相比“程朱理学”,我对“陆王心学”更熟悉。王阳明有一些辟佛的观点我是认同的,所以我非常好奇,您作为一个当代的佛教僧人,如何反驳几百年前的一位先哲以及中国古代最后一个圣人王阳明的观点?
我们可以看看《传习录》中是怎么辟佛的,一共是五条,白话文后面是文言文原文:
1.王阳明后悔花了三十年学习道教和佛教。(“吾亦自幼笃志二氏,自谓既有所得,谓儒者为不足学。其后居夷三载,见得圣人之学若是其简易广大,始自叹悔错用了三十年力气。”)
2.假使让懵懂昏沉的人深居端坐,不听教导和劝诫,就能够达到有了知识、德行清明的境界吗?纵然他们静坐时有所觉悟,对本性稍有领悟,那也是定慧之类的佛家的无用见识,难道果真可以通晓古今、通达事变,对治理国家有实际作用吗?那些只谈空虚寂静的佛、道弟子,恰恰是不能在万事万物上精察心中的天理,发现其心中本有的良知的,以致抛弃人间伦常,把寂灭虚无当作正常现象,所以他们才不能够齐家、治国、平天下。(“试使昏暗之士深居端坐,不闻教告,遂能至于知致而德明乎?纵令静而有觉,稍悟本性,则亦定慧无用之见,果能知古今、达事变而致用于天下国家之实否乎?彼顽空虚静之徒,正惟不能随事随物精察此心之天理以致其本然之良知,而遗弃伦理,寂灭虚无以为常,是以要之不可以治家国天下。”)
3.“不思善、不思恶时认识本来面目”,这是佛家为那些还没有认识到本来面目的人设的简便方法。“本来面目”就是圣学里所说的良知,现在已经清楚地认识了良知,也就不需要那样说了。“随物而格”,是致知的功夫,也是佛家所说的“常惺惺”,也是经常存养本来面目。由此可知,佛、儒两家的功夫大略是相似的,只是佛家有一个自私自利的心,所以就和儒家有所不同了。(“‘不思善、不思恶时认本来面目’,此佛氏为未识本来面目者设此方便。本来面目即吾圣门所谓良知,今既认得良知明白,即已不消如此说矣。‘随物而格’,是致知之功,即佛氏之‘常惺惺’,亦是常存他本来面目耳。体段功夫大略相似,但佛氏有个自私自利之心,所以便有不同耳。”)
关于佛家有私心:
4.陆澄又问:“佛家不粘染人世间的一切私欲,看上去像没有私心,但是佛家把人伦也抛弃了,这好像又不符合天理了。”先生说:“佛家和世人其实是一回事,都只是为了成全他自己的私心而已。”(“又问:‘释氏于世间一切情欲之私都不染着,似无私心,但外弃人伦,却似未当理。’曰:‘亦只是一统事,都只是成就他一个私己的心。’”)
5.“欲求宁静”“欲念无生”,这正是自私自利、刻意追求的一方面,因此才会私念产生得更加厉害,心里更加无法宁静······现在你却想要前念易灭、后念不生,就是佛教所说的“断灭种性”,进入槁木死灰的状态了。(“‘欲求宁静’‘欲念无生’,此正是自私自利、将迎意必之病,是以念愈生而愈不宁静······今却欲前念易灭而后念不生,是佛氏所谓‘断灭种性’,入于槁木死灰之谓矣!”)
我觉得王阳明主要批评佛教徒的点就是他们走上了恶取空的歧途:他们在并没有认识到真正的良知(“本来面目”)的情况下,认为只靠静坐产生的定慧就够了,满足于此,认为这即是大道,而不去想着齐家、治国和平天下了。而善法欲其实也是一种私心(我们暂且不评判私心的好坏,只说是不是私心),他们非但没有齐家、治国和平天下,连做一个普通人的人间伦常都抛弃了,还觉得“出世无染”,自我感觉特别好,实际则是在躲清净。“哪有什么岁月静好,不过是有人替你负重前行。”这些玩空虚静之徒,自己得了便宜,还要占据道德和说教的高地,让那些付出了辛劳还被嘲讽为“不开窍”的劳苦大众情何以堪?
当然这些玩空虚静之徒自己也没得好,“因地不真,果招迂曲”,他们因为自己自私自利的私念,越想静心里越静不下来,即使静下来了,人就像槁木死灰一样了,对社会和他自己的人生又有什么益处可言呢?
《明朝那些事儿》中关于王阳明的部分还提到了一个故事,就是王阳明用一夜的时间就成功说服一个德高望重的老和尚还俗了,一问去哪里了,原来那老和尚回乡照顾健在的老母亲去了。于是寺里的人感觉王阳明非常可怕,连他们招牌式的人物一晚上就被劝说还俗了,所以不敢让王阳明再留宿,怕他把寺里所有的和尚都劝说还俗。从这个故事也可以看出王阳明的理论比佛家的理论更加无懈可击,佛家无法自圆其说,那位德高望重的老和尚发现自己那么多的佛学知识和那么完善的佛学体系都无法辩过王阳明,最终得出的结论是学佛错付了一辈子,信仰崩塌,所以还俗了。
还有一个例子也可以证明佛家理论的不完整,那就是现在很多佛教的组织都在提倡儒释道并弘或者跟国学结合,美其名曰“互补”,实际上是掩盖自己这派的漏洞。有解释不了的地方,就用别家别派的理论解释,甚至把孔子的观点援引过来,慢慢把它解读成佛家或跟佛家沾边的观点。有孔子等人的背书,那自然可信度和权威性又上了一个层次。
比如北京GH寺就在今年4月组织过一系列的儒学讲座,我去旁听过一场《如何认识孔子的“性相近,习相远”》的讲座。这个讲座为什么只解读孔子的“性相近,习相远”而不解读类似于“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父母在,不远游”等其他的孔子的话呢?是因为“性相近,习相远”跟佛家理念相合。*教授所引导的“后天我们多多少少会因为外界的不良影响产生一些心理阴影,但是我们可以发挥人的主动性,通过学习,再次回到‘先天之性’的状态”以及“学习不仅是为了知识的充沛,更多的是为了德性的提升”等观点都是和佛家的观点契合并能相互补充的。我觉得这就是为什么GH寺要开一个“儒学季”的原因。一方面吸引对儒家感兴趣的人,另一方面为自己的理论体系做补充,以便发展出一套针对现代人生存困境的系统的而又能够自圆其说的教义。
总之,愿意听您对王阳明对佛教的批判有何看法(请您不要像之前那样,来一句“涂尔干不懂得佛教”就解决问题了,因为兴许涂尔干不懂佛教,但这个王阳明可是自己说学了三十年的佛哦)。
【贤佳】我说“儒佛并弘”,是要兼弘优秀的儒家思想,重在先秦儒家思想,剔除宋明理学的偏见、儒家文化的糟粕。现今中国社会倡导弘扬优秀传统文化(优秀儒家文化为主),请注意“优秀”二字,并非全盘继承。“儒佛并弘”也不必弘扬儒家文化中的糟粕或不契时代机缘的内容,即使对其优秀思想文化,也不必过分拔高、拘泥奉行。如《金刚经》说:“法尚应舍,何况非法。”
宋明理学借用了佛教的很多内容,建构了自己的心性理论体系和一些修心方法,极大发展了儒家思想文化,利弊交参。弊病在于对先秦儒家思想存在重大曲解,对佛教也多曲解。
宋明理学对先秦儒家思想的重大曲解在于曲解“格物”“致知”并否定轮回、因果。
儒家《大学》说:“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朱熹《大学章句》解释说:“致,推极也。知,犹识也。推极吾之知识,欲其所知无不尽也。格,至也。物,犹事也。穷至事物之理,欲其极处无不到也。”这是滥攀佛教,将儒家修身最基础的“格物”“致知”拔得极高,使“格物”类同佛教的参禅开悟,“致知”近同佛的“尽所有智”“一切智智”,这在儒家“虽圣人亦有所不能”,怎能作为修身的入门功夫?如儒家《中庸》说:“君子之道费而隐。夫妇之愚,可以与知焉;及其至也,虽圣人亦有所不知焉。夫妇之不肖,可以能行焉;及其至也,虽圣人亦有所不能焉。天地之大也,人犹有所憾。故君子语大,天下莫能载焉;语小,天下莫能破焉。《诗》云:‘鸢飞戾天,鱼跃于渊。’言其上下察也。君子之道,造端乎夫妇;及其至也,察乎天地。”
《大学》所讲“致知”的“知”,在《大学》起首已自说:“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致知”即要“知止”(知至善境界而欣慕)、“知所先后”(知事物本末、修身先后)。又如《大学》说:“《诗》云:‘缗蛮黄鸟,止于丘隅。’子曰:‘于止,知其所止,可以人而不如鸟乎?’”《论语·为政第二》说:“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不应将“致知”高置到“推极吾之知识,欲其所知无不尽也”。王阳明将“致知”理解为“致良知”,虽然附会佛教说的佛性(“本来面目”),但实际意趣比朱熹的解释近切、平实,更有道德实践指导作用。
《大学》所讲“格物”,指修身基础入门的格除粗重物欲,如《论语·里仁第四》说:“子曰:‘士志于道,而耻恶衣恶食者,未足与议也。’”《礼记·乐记》说:“先王之制礼乐也,非以极口腹耳目之欲也;将以教民平好恶,而反人道之正也。人生而静,天之性也;感于物而动,性之欲也。物至知知,然后好恶形焉。好恶无节于内,知诱于外,不能反躬,天理灭矣。夫物之感人无穷,而人之好恶无节,则是物至而人化物也。人化物也者,灭天理而穷人欲者也。于是有悖逆诈伪之心,有淫泆作乱之事,是故强者胁弱,众者暴寡,智者诈愚,勇者苦怯,疾病不养,老幼孤独不得其所,此大乱之道也。……君子乐得其道,小人乐得其欲。以道制欲则乐而不乱,以欲忘道则惑而不乐。”
另外,先秦儒家思想虽然没有明讲轮回、因果,但也没有否定,其实隐含了轮回、因果道理。如《中庸》说:“故大德必得其位,必得其禄,必得其名,必得其寿。故天之生物,必因其材而笃焉,故栽者培之,倾者覆之。《诗》曰:‘嘉乐君子,宪宪令德,宜民宜人,受禄于天,保佑命之,自天申之。’故大德者必受命。”而儒家“至圣先师”孔子“惶惶如丧家之犬”,“复圣”颜回英年早逝,用三世因果的道理才好说通《中庸》这段话。儒家《尚书·大禹谟》说:“惠迪吉,从逆凶,惟影响。”《易经》说:“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也隐含三世因果道理。宋明理学家依凭世俗断见或滥攀佛教胜义谛理而在世俗层面否定轮回、因果,既破佛教,也破儒家,流弊千年,大害社会。
如《印光法师文钞续编·复周法利居士书(三)》说:“圣人教人格、致、诚、正、修、齐、治、平之法,乃教人从近至远、从亲至疏,令心中之人欲格除,则本具之良知自现,从兹意诚、心正、身修、家齐、国治、天下平。岂穷尽天下事物之理,方能诚意、正心乎?如此而言,非读尽世出世间一切书、游遍各国者,便无诚意正心之希望矣。须知格除私欲,以致良知而诚意正心,虽一字不识之人,亦做得到。若穷尽天下事物之理,以求至于其极,虽圣人也做不到。汝不知朱子认错了‘物’与‘格’,故辟佛,破因果、轮回,又剽窃禅宗参究之法以自雄,故曰:‘而一旦豁然而贯通焉。’汝若以彼所说之‘格物’为是,汝一生也格不到穷尽处,说什么豁然贯通?”
《印光法师文钞续编·挽回世道人心标本同治录序》说:“克念之工夫次第,在于修身、正心、诚意、致知、格物。物者何?即随境所生,不合天理、不顺人情之幻妄私欲,非外物也。由此私欲固结于心,则所有知见皆随私欲而成偏邪。如贪名贪利者,只知有利,不知有害,竭力营为,或至身败名裂。爱妻、爱子者,只知妻、子之好,不知妻、子之恶,养成祸胎,或至荡产灭门者,皆由贪与爱之私欲所致也。若将此不合情理之私欲格除净尽,则妻、子之是是非非自知,名利之得之以道,不须夤缘妄求矣。……
“然专以格致为训,不以因果相辅而导者,或难奋发大心励志修持也。吾常曰:‘因果者,圣人治天下、佛度众生之大权也。’约佛法论,从凡夫地乃至佛果,所有诸法,皆不出因果之外。约世法论,何独不然?故孔子之赞《周易》也,最初即曰:‘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夫积善、积不善,因也。余庆、余殃,则果矣。又既有余庆、余殃,岂无本庆、本殃?本庆、本殃,乃积善、积不善之人来生后世所得之果,当大于余庆、余殃之得诸子孙者百千万倍。凡夫不得而见,何可认之为无乎?喻如黑夜不见一切物,不得谓一切物悉皆消灭矣。
“箕子之陈《洪范》也,末后方说:‘向用五福,威用六极。’五福、六极,乃示前生之因为今生之果。向,顺也。用,以也,得也。(一)寿,(二)富,(三)康宁,(五)考终命,乃前生修道修德所感之果。(四)攸好德,乃前生修道修德之习性也。极,穷厄也。威,义当作违,悖逆也。谓前生所作所为悖逆道德,致今生得(一)横死之凶与夭寿之短折(凶与短折,合为第一),(二)及身不康之疾,(三)心不宁之忧,(四)用不足之贫,(五)貌丑之恶,(六)身无能力之弱也。(编者注:《尚书·洪范》:‘向用五福,威用六极。……五福:一曰寿,二曰富,三曰康宁,四曰攸好德,五曰考终命。六极:一曰凶、短折,二曰疾,三曰忧,四曰贫,五曰恶,六曰弱。’)儒者昧于前因后果,一一归于王政,不几灭天理而诬王政乎?小儿生于富贵家则享福,生于贫贱家则受苦,岂王政分别令生乎?故经云:‘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欲知来世果,今生作者是。’《洪范》,乃大禹所著,箕子以陈于武王者。末后五福、六极之说,发明三世因果之义,极其确切。
“宋儒谓:‘佛说三世因果、六道轮回,乃为骗愚夫愚妇奉彼教之据,实无其事。’断以:‘人死之后,形既朽灭,神亦飘散,纵有锉斫舂磨,将何所施?神已散矣,令谁受生?’在彼断其必无因果,而《春秋传》《史》《汉》(编者注:《史记》《汉书》)中,每有冤杀者作祟、蒙恩者报德种种事实,悉是前贤为佛教预为骗人之据乎?既无因果,无有后世,则尧桀同归于尽,谁肯孜孜修持以求身后之虚名乎?以实我已无,虚名何用?由兹善无以劝,恶无以惩。又加以特唱高调,令人为善须无所为,以有所为而为善即是恶,此种邪说,误陷国家社会不浅。无知之人,钦其高明,绝无一念欲为善矣。有智之人,痛裂心肝,以完全将圣人循循善诱之道废之,以圣人之资格期人,然圣人亦非无所为而为善者。孔子行年七十,尚欲天假或五或十之数年,以期学《易》而免大过。(编者注:《论语·述而第七》:‘子曰:“加我数年,五、十以学《易》,可以无大过矣!”’)一部《易经》,无非示人趋吉避凶、战兢惕厉克念修持之道。若如彼说,则伏羲、文王、周公、孔子皆成错误教人为恶之罪魁祸本也。有是理乎?人情如水,因果如堤。宋儒极力辟驳因果,以为是如来骗人奉教之据,而儒经中所说因果何得又是实有乎?彼欲辟佛以卫儒,卒致废经废伦、实行兽化,此种恶剧,皆由彼所唱之高调演出,俾人道或几乎熄。
“费子智俨,昔曾深受程朱之毒,及其年老而阅历深,世乱而知祸本,于是皈依三宝,遍阅群书,于三世因果、六道轮回之事迹,略录大概,冀阅者弃断灭之邪见,遵儒、佛之洪规。果能人各依行,则世返唐虞,人敦礼教,以互相残杀之毅力作互相维持之大业,故名其书曰‘挽回世道人心标本同治录’。
“以医家治病,急则治标,缓则治本,如其人咽喉肿胀、二便不通,不先用消肿、通便之剂,则其人即死,虽有治本之法,绝无可用之地,故先治标。其余各标病,但将脏腑调理好,标病不治自无矣。格物、致知、慎独、克念、三世因果、六道轮回之事理,从凡夫地,乃至成圣、作佛,均不可离。孔子以‘德不修,学不讲,闻义不能徙,不善不能改’为忧。(编者注:《论语·述而第七》:‘子曰:“德之不修,学之不讲,闻义不能徙,不善不能改,是吾忧也。”’)如来所说四谛、十二因缘、六度万行一一皆是因果。若无因果,则人与禽兽无异矣,可妄说乎?!”
《印光法师文钞三编·上海护国息灾法会法语》说:“今人之不信因果,大多受宗儒之影响。宋代理学,如程明道、伊川、朱晦庵等,由看佛大乘经,略领会‘全事即理’之意致,及亲近宗门知识,又会得‘法法头头不出一心’之旨,实未备阅诸经论及遍参各宗知识,遂窃取佛经之义以自雄,用以发挥儒教之奥,又恐后人看佛经,知彼之所得处,遂昧心辟佛。精妙处不好辟,即在事实上辟,谓:‘佛所说之三世因果、六道轮回之事理,皆是骗愚夫愚妇奉彼教耳,实无其事。’谓:‘人死之后,形既朽灭,神亦飘散,纵有锉斫舂磨,将何所施?又神已散矣,令谁受生?’由此之故,大开肆无忌惮之端,善无以劝,恶无以惩。……专以正心诚意为治国治民之本,不知正心诚意必由致知、格物而来,彼以致知为推极吾之知识,以格物为穷尽天下事物之理,而不知物乃心中私欲,由有私欲障蔽自心,则本具真知莫由显现。由格除私欲,则其本具之真知自显,真知显而意诚、心正矣。正心、诚意,愚夫愚妇一字不识者亦做得到。若如彼说,推极吾之知识,穷尽天下事物之理,虽圣人亦做不到。故知此处一错,治世之根本已失。又以无因果、轮回令人正心诚意,以无有因果,一死永灭,善恶同归于尽,谁复顾此空名而正心诚意乎?又理学家谓‘有所为而为善即是恶’,此语直是破坏世间善法。何以故,蘧伯玉行年二十而知十九年之非,行年五十而知四十九年之非,欲寡其过而未能,是有所为耶?无所为耶?孔子以‘德不修,学不讲,闻义不能徙,不善不能改’为忧,年已七十,尚欲天假数年以期学《易》而免大过,是有所为耶?无所为耶?然自程朱以后,儒者皆不敢说因果,以说则受人攻击,谓非纯儒,谓悖先贤。故凡识见卑劣者,随声倡和以辟佛。识见高明者,无不偷看佛经以期自雄,无不痛辟佛法,以为后来入乡贤祠、入文庙之根据耳。在程朱当日之心,只欲儒教兴隆,不顾佛教存灭,驯至于今,由彼破因果、轮回之余毒至今爆发,废经、废伦,废孝、免耻,以成杀父杀母之恶剧,可不哀哉!”
王阳明等理学家对佛教的辟驳,多属于明知而故意曲解污蔑。佛教并非让所有信者出家,中国历来佛教徒多是在家,也不乏文官、武将,乃至皇帝多有信佛者,并非不尽人伦,也非不治国、平天下。正信出家僧人虽重定慧,但以戒善为首为本,并随力以戒善化导世俗,并非就是落于寂灭空虚(其实落于寂灭空虚也是难能的,胜于常见的“搞活经济”、敛财渔色的僧人,也胜过世俗贪官污吏、卖国奸人),且远成定慧则可神通妙智大利世间,何况戒定慧修行作为增上缘可冥益社会国家。
如《释鉴稽古略续集》(〔明〕幻轮法师辑)载:“(明太祖朱元璋洪武十一年)御制授了达、德瑄、溥洽僧录司。谕曰:‘……昔如来道备于雪岭,归演五天,妙音无量,灵通上下,天人会听,若斯之演听四十九秋。自是之后五百余年流传东土,虽九夷八蛮,一闻斯道无不钦崇顶礼,何况中国文物礼乐之邦,人心慈善,易为教化。若僧善达祖风者,演大乘以觉聪,谈因缘以化愚,启聪愚为善于反掌之间,虽有国法,何制乎?缧绁刑具亦何以施?岂不合乎柳生之言“阴翊王度”?岂小小哉?’……(洪武十三年六月)谕曰:‘……朕观如来以己之大觉,而欲尽觉诸法界众生,其为慈也大,其为悲也深,可为无上者欤!世人宿有善根者皆慕佛力,寰中之修者甚广。今建昌僧某,博修佛道,善驭僧民,其方士民仰僧善道,感化人淳。’……(明太祖)论僧纯一曰:‘昔释迦之为道,孤处雪岭,于世俗无干,及其道成也,善被两间(编者注:天地间),灵通上下,使鬼神护卫而听德,故世人良者愈多,顽恶者渐少。所以治世人主每减刑法而天下治,斯非君减刑法,而由佛化普被之然也。所以柳子厚有云‘阴翊王度’是也。尔沙门纯一既弃父母以为僧,当深入危山结庐以静性,使神游三界、下察幽冥,令生者慕而死者怀,景张佛教,岂不修者之宜?世人因是而互相仿效,虽不独处穷居,人皆在家为善,安得不世之清泰因尔僧之所及也?尔不能如是,上下朝堂,欲气力以扶持,意在鼎新佛寺,集多财以肥己,孰不知财宝既集,淫欲并生?况释迦之非大厦而居六载,大悟心通,方今梵像巍巍、楼阁峥嵘、金碧荧煌,华夷处处有之,此释迦之所感若是欤?集财而建造欤?尔僧无知,不能修内而修外,故不答,特役之。今脱尔行,命有司资路费,往寻名山,悟善己道以善人,他日道必烛寰区,可不比佛之为道哉?!’”(卷第二)(http://cbeta.buddhism.org.hk/xml/T49/T49n2038_002.xml#pT49p0929c1701)
《居士分灯录》(〔明〕朱时恩辑)说:“《护法论》者,宋大学士张天觉之所撰也。端文禅师重刻诸梓,请濂为序其首简。序曰:呜呼!妙明真性,有若太空,不拘方所,初无形段,冲澹而静,寥漠而清。……三皇治天下也,善用时,五帝则易以仁信,三王又更以智勇,盖风气随世而迁故,为治者亦因时而驭变焉。成周以降,昏嚚邪僻翕然并作,缧绁不足以为囚,斧锧不足以为威。西方圣人历陈因果、轮回之说,使暴强闻之赤颈汗背、逡巡畏缩,虽蝼蚁不敢践履,岂不有补治化之不足?柳宗元所谓‘阴翊王度’者是已。此犹言其粗也。其上焉者,烱然内观,匪即匪离,可以脱卑浊而极高明,超三界而跻妙觉,诚不可诬也。奈何诋之?奈何斥之?世之人观此论者,可以悚然而思,惕然而省矣。虽然,予有一说,并为释氏之徒告焉。栋宇坚者,风雨不能漂摇;荣卫充者,疾病不能侵凌。缁衣之士,盍亦自反其本乎?予窃怪:夫诵佛陀言、行外道行者,是自坏法也;毗尼不守、轨笵是弃者,是自坏法也;增长无明、嗔恚不息者,是自坏法也。传曰:‘家必自毁而后人毁之。’尚谁尤哉?今因禅师之请,乃恳切为缁素通言之,知我、罪我,予皆不能辞矣!”(卷上)(http://cbeta.buddhism.org.hk/xml/X86/X86n1607_001.xml#pX86p0575a1801)
又如您推荐给我看的香港潘宗光教授编写的《佛教与科学》说:“作为一位从事科学研究及大学管理多年的佛教徒,我认为佛教的义理与现代科学理论极为吻合。正确地说,佛教超越科学,更具前瞻性,更实在地帮助众生提升智慧,建造更美好未来。佛教从宗教及教育两个角度认识宇宙,而科学则根据理论与实验探索宇宙。本书以浅白文字解释最新的科学理论,再逐一分析与佛教的共通点,让读者从科学的角度理解佛教对宇宙本质和真理的体会。现代科学对整个宇宙的探索还有很漫长的道路,比对佛陀对宇宙的认识还有很大的距离。现代科学虽未能完全解释佛陀的智慧,但科学对宇宙的理解确实是在逐步印证佛陀在二千五百多年前所讲的义理,例如‘空’‘缘起’‘无常’‘无我’及‘一切唯心造’,而且非常吻合。……‘空’不是无或什么也没有的意思,而是指不可见、非常神秘、不可以通过言词概念来理解,必须透过世间万事万物来体现。佛教说‘空即是色,空即是受,空即是想,空即是行,空即是识’,简言之‘空即是五蕴’,或‘性空缘起’‘真空妙有’。……我衷心祝愿大家能够学习佛教‘无缘大慈、同体大悲’的精神,善待一切众生。好人固然要善待,让他们生活得更美好;坏人亦要善待,不要排斥他们,用智慧加以开导,帮助他们摆脱困扰、重回正轨。世界的好与坏由我们的意识所决定。若能善待他人,人家也会投桃报李。相反的,假如不断挑战、攻击、看扁他人,人家也会以牙还牙,使世界充满戾气,大家都不好过。试想想,每个人亦难免做过对不起他人的事,亦可能有冤亲债主,若能对敌人多一点善意的话,冤亲债主亦可能会回敬多一点善意,便可减少戾气,得到详和。明白五蕴皆空,心得安乐自在,用善心、慈悲心、包容心看待世间一切,会令世界变得更美好。我建议大家每天拨一段时间安静下来打坐或专心称念阿弥陀佛名号,这样修行可从五分钟开始,然后逐渐加长,将心猿意马的意识收回来,能改善情绪,有助消除压力。修行是要保持一颗清净的心,让自己得到安乐自在,在日常生活中我们也可随自己的能力多行善布施,令他人也得到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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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儒佛并弘之三》
《〈正信录〉今注》
【网友乙】朱熹在《四书集注》中认为人之生就是气之聚,气聚在一起;人之死就是气之散。那气都散了,地狱里面什么刑具,火锅煮、刀俎,都没有受罪的主体了,由此来否定轮回。明代末期以后,政府以朱熹注解的“四书五经”及这些宋明理学的诠释作为考试依据。中国读书人要考科举,都得读这些书,搞得他们都是不畏惧因果,持断灭见。
第一,我觉得没必要一说到“人死后气散了”就马上联想到这是断灭见(也许朱熹还认为有什么东西是不散的,但是没说出来而已),不要这样联想和扣帽子。庄子还说过“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如此一来,道家的庄子也是持断灭见的人了吗?
扣完帽子之后,印光法师就据此发问:“既无因果,无有后世,则尧桀同归于尽,谁肯孜孜修持以求身后之虚名乎?”甚至以此逻辑认为,既然这些人持断灭见,那么就会导致“余毒至今爆发,废经、废伦,废孝、免耻,以成杀父杀母之恶剧,可不哀哉”。您也说:“宋明理学家依凭世俗断见或滥攀佛教胜义谛理而在世俗层面否定轮回、因果,既破佛教,也破儒家,流弊千年,大害社会。”
这是第二点——我觉得事情没有印光法师和您说的那么夸张,也无需那么悲观。首先确认是不是严格意义上的断灭见,其次,就算是断灭见,要知道持断灭见不一定必然导致“无恶不作,贻害于天下后世”,相反,它也可能使得人们更加珍惜此生(因为他们觉得这是他们唯一的一生),更加致力于用有限的时间去为社会做出更大的贡献。贤佳法师,儒家有它自己的一套自净体系,不会让信奉它的人们去胡作非为的,否则儒家早就湮没在历史的尘烟中了。
先来讨论一下印光法师在我们出生之前若干年前就提出的质疑:“既无因果,无有后世,则尧桀同归于尽,谁肯孜孜修持以求身后之虚名乎?”事实上,历史上求身后之虚名的人很多呀,而且大多都是儒生,还是我们评价极高的儒生。儒生总有想要青史留名、流芳百世的情结,所以有“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和“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这样的诗句流传至今,一代代的人们都在歌颂他们的伟大情操。那些拼死劝诫皇帝的文官,明知这么做对当下和自己的后代都没有好处,但他们为了“身后之虚名”和道义勇敢地站出来了,这种为“身后之虚名”的举动难道不值得尊重吗?怎么还会有人忍心污蔑他们为持断灭见的社会遗毒?那些想要为非作歹的人也会因为担心自己遗臭万年而放弃当下和眼前的利益,把手缩回来。不得不说,这种“求身后之虚名”的心不仅普遍存在,而且还真的起到了防非止恶的作用。(注:我不愿意探讨过去大德的观点,一是可能会被很多他现在的门人和粉丝骂;二来那些大德已经在我出生前半个多世纪的时候就去世了,无数个代沟会导致“鸡同鸭讲”,而且既然去世了就成为死无对证的问题了。)
第三,宋明理学是借鉴了佛家的东西,但既然是借鉴,就不一定非要一样。佛经讲因果已经很多了,如被印祖认为是准佛经的《安士全书》,里面几乎全都是因果故事,这些因果故事的框架和体系都是类似的,看了故事前半段甚至能猜到后半段情节的走向,最终一个个故事看下来会让人看到不耐烦。因果是佛家的根本和特色,儒家为了和佛家区分开来,就不应该过分强调因果。儒家本身这几百年来就日渐衰微,就更不能允许那种“因借鉴了别人的理论而让自己这派的人都改信别派”的事发生了。所以我觉得宋明理学没有侧重因果和轮回也无可厚非。印光法师认为程朱理学“只欲儒教兴隆,不顾佛教存灭”,还说“在程朱当日之本心,乃借毁佛以护儒,而不知毁佛即成毁儒”,那么我有一个问题,想必您倡导佛儒并弘也是这个原因,就是为什么儒教要去顾及佛教的存灭?或者说,为什么“毁佛即成毁儒”呢?
而且,插一句劝告的话,佛和儒都是极难扶兴的,许多人花了一辈子专心干一件事都没弄出什么成果,您现在要两个并弘,当心有一句话叫“如果你想同时坐到两把椅子上,最后你只会坐到两把椅子之间的地上”。话糙理不糙,送给您细品。我一般在两件事中做选择的时候就会想到这句话。
【贤佳】朱熹等理学家对轮回的否定,并非只是停留于说“人之生就是气之聚”,而是连同天堂、地狱等都明言否定的。如朱熹《家礼》说:“彼天堂、地狱若果有之,当与天地俱生。自佛法未入中国之前,人死而复生者亦冇之矣。何故无一人误入地狱见阎罗等十王者耶?不学者固不足言,读书知古者亦可以少悟矣!”(卷四)(http://ab.newdu.com/book/ms243569.html)
宋明理学很多内容逆背先秦儒家思想,很多儒生从先秦儒家典籍信解轮回因果乃至信佛,并非都随从朱熹等理学家对轮回因果否定。如明代《王龙溪先生全集》卷七《新安斗山书院会语(二)》说:“或问生死轮回有无之说,先生曰:‘此是神怪之事,夫子所不语。“力”与“乱”分明是有,“怪”与“神”岂得谓无?但君子道其常,此等事恐惑人,故不以语耳。大众中尤非所宜问,亦非所当答。’诸友请叩不已,先生曰:‘人之有生死轮回,念与识为之祟也。念有往来。念者,二心之用,或之善,或之恶,往来不常,便是轮回种子。识有分别。识者,发智之神,倏而起,倏而灭,起灭不停,便是生死根因。此是千古之通理,亦便是见在之实事。儒者以为异端之学,讳而不言,亦见其惑也已。’”(https://www.zhonghuadiancang.com/leishuwenji/wanglongxixianshengquanji/71523.html)
您举例引述的名句“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是南宋文天祥说的,背后有佛教的思想信仰。“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是南宋辛弃疾说的,而辛弃疾也信重佛教,写了很多佛教诗词。可参看:
《文天祥慷慨赴义,除了一腔热血,还受这种文化的影响》(梦回春秋2018-5-17)
https://www.toutiao.com/article/6556237791590613512
《辛弃疾与佛教》(七塔禅寺2014-08-30)
http://www.qts.com.cn/news/3487.html
《(夏金华)佛教与中国士大夫的人文精神》(上海社会科学院2009-11-24)
https://www.sass.org.cn/2009/1124/c1282a32189/page.htm
不信乃至否定轮回因果,而能看重后世名誉,乃至能今生安仁行道,这样的人是有的(可能宿世善习、今生意气使然),然而很难得,不如信轮回因果者(真信而非假信)容易做到。印光大师说不信轮回因果的弊害,是从大体说的。朱熹等理学家特意否定轮回因果,是毁弃了儒家修身达道的厚重基础、实效途径,所以说其“毁佛即成毁儒”。
如《印光法师文钞三编·复李慰农居士书一》说:“理学先生涉猎佛经,取其要义而宏儒道,知佛法之高深,恐后世所有聪明人通入佛法,特凭空造谣以阻之,谓:‘佛说因果报应、生死轮回乃迷惑愚人之据,吾儒但尽义尽分、诚意正心而行即已。若有所为而为善,便是私欲,便是求利,便是恶,便与小人穿窬之心无异。’此种语言,似是而非。孔子七十,尚欲天假数年,欲以学《易》,以期免于大过。以《易》明吉凶消长之道,令人趋吉避凶,以实造乎无吉可趋、无凶可避之地,则所谓明明德而止至善也。此圣人身分上事,虽大贤尚做不到,所以曾子临死方说:‘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而今而后,吾知免夫。’未到临死,必须朝惕夕厉,唯恐其有所差失也。理学所说,是以圣人深深造诣,令一切人同皆如此,而其能勉力企及于此之法(即因果报应、生死轮回等事理),彼完全弃斥不用,则此种语言,其利益只一二,而其害则罄竹难书矣!以故后世读书人,绝不以学圣贤之道为事,而学其文字,遂为机械变诈之助。从兹伤天害理、损人利己、杀害民物、窃玉偷香之事,皆以为得意,而肆无忌惮。在昔尚不至太甚,近以欧风东渐,则废经废伦、废孝免耻、犯上作乱、祸国殃民之事,均有大力人为之极力提倡。推其祸根,实由理学破斥因果报应、生死轮回等而潜伏之。由千百年来人不注重此事(即因果等),纵有少数知者,亦只自心中凛凛,而绝不敢以此公然提倡。”
《印光法师文钞三编·复万梁居士书二》说:“今世道乱极,废孝、废伦、免耻,直欲人与禽兽了无异致而始称快。其源皆由于理学拨因果罪福报应及生死轮回等事,以为此乱之总根。其发荣畅茂,在于家庭无善教,学堂只知习举业、求功名,绝不提及克己复礼、诚意正心等事。以故读书人多半皆是机械变诈。”
儒佛并弘不论难易,重在意义。认识异同,把握主辅,相辅相成,就不必担心“坐两把椅子”的问题。何况蕅益大师、印光大师、弘一大师等前辈大德已作很多判断抉择和言行示范,学习、参考就不会有大偏差。
如太虚大师《论宋明儒学》说:“‘方便教化先成人故’之一义,即是以佛之人乘法教化人众,令得完成人格,生生世世不失人身,不堕恶趣,实亦佛法所重,而中国之儒学最合乎此,故在中国即可用儒学以教人。然中国历来之佛徒皆偏出世,而不知以此化普通人众,致为儒者所排。然亦由儒者据此为己业,不知是佛之人乘法,佛徒若宏人乘以夺其业,更易起诤,故宁超然方外。而少数由儒入佛,真明于佛者,亦间由方便随顺以引导儒者之故,专说儒理,示异于佛,此则阳儒阴佛,菩萨之权巧也。”(http://cbeta.buddhism.org.hk/xml/TX21/TX21n0013_041.xml#pTX21p0477a1001)
弘一大师《改过实验谈》说:“以下所引诸书,虽多出于儒书,而实合于佛法。因谈玄说妙、修证次第,自以佛书最为详尽,而我等初学之人,持躬敦品、处事接物等法,虽佛书中亦有说者,但儒书所说尤为明白详尽适于初学,故今多引之,以为吾等学佛法者之一助焉。……须先多读佛书、儒书,详知善恶之区别及改过迁善之法。倘因佛儒诸书浩如烟海,无力遍读,而亦难于了解者,可以先读《格言联璧》一部。余自儿时即读此书,归信佛法以后亦常常翻阅,甚觉其亲切而有味也。”
《虛云老和尚文集·劫外余音序》说:“世界无论何教,总是导人为善为治心之法,如佛则济度众生,使众生脱苦,儒则重伦常,使人各尽分,本无异致。所不同者,儒则着重世间法,佛则世间法外更有出世间法,深浅不同耳。”
《增广印光法师文钞·复汤昌宏居士书》说:“儒、佛工夫,浅而论之,亦颇相同;深而论之,则天地悬殊。何以言之?儒以‘诚’为本,佛以‘觉’为宗。诚即明德,由诚起明,因明致诚,则诚明合一,即明明德。觉有本觉、始觉,由本觉以起始觉,由始觉以证本觉,始本合一,则成佛。‘本觉’即‘诚’,‘始觉’即‘明’,如此说法,儒、佛了无二致。至于发挥其修证工夫、浅深次第,则本虽同,而所证所到大有不同也。儒者能明明德,为能如佛之二惑圆断、二严悉备乎?为如证法身菩萨之分破无明、分见佛性乎?为如声闻、缘觉之断尽见思二惑乎?三者唯声闻断见思为最卑,然已得六通自在。儒教中学者且置,即以圣人言之,恐未能与见思净尽者比,况破无明、证法性之四十一位法身大士乎?即谓明其明德,堪与破无明者比肩,然破无明者有四十一位,为与最初之‘初住’比肩耶?为与最后之‘等觉’比肩耶?即与最后之‘等觉’比肩,尚于明德未明至乎其极,直待再破一分无明,方可谓诚明合一、始本无二耳。世人闻同,即谓儒教全摄佛教,闻异即谓佛教全非儒教,不知其同而不同、不同而同之所以然,故致纷纷诤论,可不哀哉!”
蕅益大师《灵峰宗论》说:“世、出世固不可判作两橛,亦不可混作一事,盖儒佛下手同,要归异。虽从真儒下手处下手学道有基,不向真佛要归处要归,真性不显。东坡学佛,然后知儒,以宣圣(编者注:孔子)出春秋世,众生根性机缘未熟,一往且就伦常指点,五乘格之,仅属人乘,间露极谈,终不彰著。复被宋儒知见覆蔽,遂使道脉湮埋。非藉三藏十二部教求开眼目,不唯负己灵,宣尼(编者注:孔子)亦受屈多矣。……佛法之盛衰,由儒学之隆替;儒之德业学问,实佛之命脉骨髓。故在世为真儒者,出世乃为真佛。以真儒心行而学佛,则不学世之假佛。”(卷第二)(http://cbeta.buddhism.org.hk/xml/J36/J36nB348_002.xml#pJ36p0275b0801)“儒与老主治世,而密为出世阶;释主出世,而明为世间祐。”(卷第五)(http://cbeta.buddhism.org.hk/xml/J36/J36nB348_005.xml#pJ36p0346c1801)
补充更正:
我对王阳明的思想言行没有系统了解,刚才查阅了一些资料,感觉我先前对王阳明的评说有些粗硬偏差。王阳明的思想与朱熹的思想有很大不同,不仅对“致知”的解释不同,对“格物”的解释也不同,且未否定轮回因果。可参看:
《朱熹误解了“格物”,王阳明讲的“格物”才是儒家正宗的修身功夫》(玩心帮2023-07-19)
https://163.com/dy/article/IA19HUTJ0553GSDY.html
在“天工”AI搜索询问“王阳明认可佛教说的轮回吗”,得到回答如下:
{王阳明,即王守仁,是明代著名思想家、哲学家、文学家和军事家,他对儒家、佛家、道家的学问都有深入的研究。关于王阳明是否认可佛教所说的轮回,根据现有的资料,我们可以得出以下结论:
首先,王阳明本人并没有明确表示他完全接受或反对佛教的轮回观念。然而,有一些故事表明他对轮回有一定的了解和认识。例如,有一个故事提到王阳明在参观一座寺庙时,发现了一个被封锁的房间,房间里有一位老和尚的遗体。这位老和尚在临终时留下了预言,称五十年后会有一个人来打开这个房间的门,而这个人就是王阳明自己。这个故事可能暗示王阳明对轮回有一定程度的认同,至少他相信某些超自然的现象和宿命论的存在。
其次,王阳明的心学思想强调“知行合一”,他认为知识和行动是不可分割的,这种思想在一定程度上与佛教的轮回观念相吻合。佛教认为,一个人的行为会影响他的命运和轮回,这与王阳明所强调的实践和道德修养的重要性相呼应。
综上所述,虽然没有确切的证据表明王阳明完全接受了佛教的轮回观念,但从他的生活和思想中可以看出,他对轮回有一定的理解和认同。同时,他的心学思想与佛教的轮回观念在某些方面也有相似之处。}
王阳明对佛教部分现象、内容的批评,可能有其机缘用心,不一定是恶意。如太虚大师《论王阳明》说:“‘方便教化先成人故’者,即是以佛之人乘法教化人众令先得完成人格者,而中国之儒学最合乎此,故在中国即可用儒学以教人,而阳明殆此流中之第一人欤!虽可崇者在《阳明全书》之刊行所以将大有功于世道人心也,然由孔子与阳明之遗说皆不能产生若孔子、若阳明之为人者,盖孔子乃天纵之圣⸺佛法谓之菩萨应化,而阳明则产自禅宗,其所成之人格皆超其书之上也。今世兽欲横流,人性垂灭,亟须有阳明之人者兴,救之以人伦之正。然非佛法,无由得生阳明之人者;即有阳明之人者出,若非准之以佛法经论,摄之以佛之皈戒,亦终纷泯随至,而不可行远垂久。故今有忧世而救人者,应从佛化中自养成阳明之人格,以之建为佛教之儒宗,则不难融洽海东西之群化,一变而至于道。幸勿拘其私智而自小,有天地之大弗之窥,舍规矩之巧弗之用,徒眩奇以骛名,而卒鲜效功之可收也!
“吾于是有慨乎近人之出佛而入儒者,有若李政纲,则曰:‘佛之明心性同儒,但教迹不逮儒之符契人情也,故当舍佛而行儒。’有若梁漱溟,则曰:‘唯佛法为真对,但今当先施儒化,令得尝人生之真味,故佛化须置为后图也。’夫李君治佛学久之,握厥单微,回窥儒书,乃见其心性之有同,而反憎佛之教迹远乎人情,殊不知佛之教迹皆治人心之病者,以今世人心繁剧之变,若非佛法无央数之方便教迹,曾谓仅隐约儒言能药愈之乎?则徒矜人情之博近,而终于无救而已。梁君亦治佛学久之,始窥见儒化真如,然则欲导世人得尝人生之真味,正须先谋宏施佛化,乃反欲置佛化为后图,是犹欲枝之茂而斫其根,欲流之长而涸其源也,不亦颠与!呜呼!使斯世斯民,犹有得复其人性之望者,必将有阳明其人以兴,莫吾逆言,慨然以建设佛教之儒宗自任,高建佛乘之法幢,而溥施人乘之儒化也。吾将于《阳明全书》之流布卜焉!”(http://cbeta.buddhism.org.hk/xml/TX21/TX21n0013_043.xml#pTX21p0508a0701)
【网友乙】您说的我基本同意,只是应该明确到底“佛学是儒学的基础”,还是“儒学是佛学的基础”(我们可以说两者相互兼容贯通,但是不能说两者各自互为基础,就像盖楼房一样,不能说三层和二层各自互为基础)。
您说“很多儒生从先秦儒家典籍信解轮回因果乃至信佛”,应该意思是儒学是佛学的基础,但后来您又说“朱熹等理学家特意否定轮回因果,是毁弃了儒家修身达道的厚重基础、实效途径,所以说其‘毁佛即成毁儒’”,这句话的意思则变成了佛学是儒学的基础。您需要锚定一个观点,到底谁是谁的基础,不能含混,更不能在一封邮件的前后变来变去。
从逻辑上讲“儒则着重世间法,佛则世间法外更有出世间法,深浅不同耳”,那肯定是世间法是出世间法的基础,也就是说,儒学是佛学的基础,而不是反过来。
一般佛教的大师也是认为儒是佛的人乘法,比如太虚法师的“仰止唯佛陀,完成在人格,人成即佛成,是名真现实”,六祖大师的“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离世觅菩提,恰如求兔角”。再比如您引弘一大师的“虽佛书中亦有说者,但儒书所说尤为明白详尽适于初学,故今多引之,以为吾等学佛法者之一助焉”。
但真像您说的佛学是儒学的基础,倒也有一个例子,只是佛教徒不爱举,他们喜欢举“由儒入佛”的例子而不是“由佛入儒”的例子。梁漱溟就是这样一个“由佛入儒”的人,我把他的《我的努力与反省》中的《回到世间来》贴上来了。虽然梁漱溟自称自己上辈子是一个禅宗和尚,但他还是今生义无反顾地“由佛入儒”了。大概是因为他发现“中国历来之佛徒皆偏出世,而不知以此化普通人众,致为儒者所排”,所以他最终选择了儒家。也许正是他这样的人,才是学佛学明白的人。
{十八.回到世间来
《东西文化及其哲学》一书,在人生思想上归结到中国儒家的人生,并指出世界最近未来将是中国文化的复兴。这是我从青年以来的一大思想转变。当初归心佛法,由于认定人生唯是苦(佛说四谛法:苦、集、灭、道),一旦发见儒书《论语》开头便是“学而时习之不亦乐乎”,一直看下去,全书不见一苦字,而乐字却出现了好多好多,不能不引起我极大注意。在《论语》书中与“乐”字相对待的是一个“忧”字。然而说“仁者不忧”,孔子自言“乐以忘忧”,其充满乐观气氛极其明白。是何为而然?经过细心思考反省,就修正了自己一向的片面看法。此即写出《东西文化及其哲学》的由来,亦就伏下了自己放弃出家之念,而有回到世间来的动念。
动念回到世间来,虽说触发于一时,而早有其酝酿在的。这就是被误拉进北京大学讲什么哲学,参入知识分子一堆,不免引起好名好胜之心。好名好胜之心发乎身体,而身则天然有男女之欲。但我既蓄志出家为僧,不许可婚娶,只有自己抑制遏止其欲念。自己精神上就这样时时在矛盾斗争中。矛盾斗争不会长久相持不决,逢到机会终于触发了放弃一向要出家的决心。机会是在一九二○年春初,我应少年中国学会邀请作宗教问题讲演后,在家补写其讲词。此原为一轻易事,乃不料下笔总不如意,写不数行,涂改满纸,思路窘涩,头脑紊乱,自己不禁诧讶,掷笔叹息。即静心一时,随手取《明儒学案》翻阅之。其中泰州王心斋一派素所熟悉,此时于《东崖语录》中忽看到“百虑交锢,血气靡宁”八个字蓦地心惊:这不是恰在对我说的话吗?这不是恰在指斥现时的我吗?顿时头皮冒汗,默然有省。遂由此决然放弃出家之念。是年暑假应邀在济南讲演《东西文化及其哲学》一题,回京写定付印出版,冬十一月尾结婚。}
【贤佳】先秦儒家思想随顺五戒十善,全体属于佛教的基础善法。佛教明显宣讲的轮回因果是儒家思想的隐含基础,并非佛教定慧出世道法也是儒家思想的基础。
梁漱冥其实宗信佛法,“转入儒家”是现实机缘行事的需要,晚年自说:“其实我一直是持佛家的思想。”可参看:
《梁漱溟的出世间与随顺世间》(中国社会科学网)
http://philosophychina.cssn.cn/xzwj/jhfwj_20564/201507/t20150716_2736293.shtml
《不穿袈裟的和尚——梁漱溟》(历史的追忆2019-8-18)
https://www.toutiao.com/article/6726327822077395463
佛教讲苦乐有浅有深。大乘教法讲常、乐、“我”、净,生死即涅槃,其实无苦,迷真逐妄则人生自苦。小乘教法讲善法乐、禅定定、解脱乐,儒家之乐相当于小乘教法讲的善法乐,禅定乐、解脱乐则非儒家所有。现代佛教徒(包括僧人)多着五欲乐,不仅没有禅定定、解脱乐,善法乐也很缺乏,更没有大乘觉悟乐,这是末法衰象,并非佛法本是如此,所以就佛教徒的学修增上和佛教住世来说,在中国有必要儒佛并弘,从利益社会大众的角度更有必要儒佛并弘。
我是站在佛教立场说儒佛并弘,如果有儒者单弘儒家而不否定佛教,我也会赞护。如果儒者“援佛入儒”,自说以佛教思想为儒家基础,那也无妨。君子和而不同,求同存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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